【阿迪亞香提 Adyashanti。走出受苦的迷局。】
Falling into Grace: insights on the end of suffering.
2011.3.28.
走出受苦的迷局。
那麼,出路在哪裡?我們該如何避免迷失在自己的想法、投射、信念與意見裡?我們該如何找到走出這整個受苦迷局的出路?
首先,我們必須進行一個簡單而有力的觀察:一切的思想,無論是好的或壞的思想、愉悅的或邪惡的思想,都是在某個東西之內發生的。一切思想都在一個廣闊無垠的空間當中生起、消滅。如果你觀察你的頭腦,會看見一個思想單純地自行發生,它的生起與你的意圖完全無關。對此,我們所受的教育是要緊緊抓住它們、要跟它們認同。但是,如果我們能鬆開這種想要緊抓著思想的焦慮傾向,就算只是一下子也好,也能開始注意到一件非常深奧的事:思想從一個浩瀚無邊的空間裡誕生、現前,然後自生自滅,那嘈雜的頭腦其實是發生在一種非常非常深邃的寧靜感當中。
初次觀察時,這可能不明顯,因為我們已經習慣依外在環境來為寧靜下定義:我家安靜嗎?鄰居的狗是不是不再吠了?電視關掉了嗎?或者,我們也喜歡依內在狀態來為安靜下定義:我的頭腦是否吵鬧不休?我的情緒冷靜下來了嗎?我是否覺得平靜了?然而,我所謂的寧靜並不是一種相對的寧靜,它不是噪音的不在,甚或也不是心理噪音的不在。它是開始注意到有一種恆常存在的寧靜,而噪音就發生在這份寧靜之內,包括頭腦的噪音。你可以開始看見,每一個思想都是在一個絕對寧靜的背景之中生起的。念頭是從一個無念的世界生起的,每一個想法都從一個浩瀚無垠的空間裡誕生。
我們若繼續探究思想的本質,特別是那個覺知到思想的是什麼或是誰的時候,我們多半會如此相信:「嗯,我就是那個注意到思想的人。」我們所受的教育,加上自然而然會認為的就是:「你」和「我」是分離的獨立個體,是那個「思考著」思想的人,否則還能有別人嗎?然而,如果你深入檢視,你會領悟到,「你就是那個在思考的人」這件事,其實並不是真的,思考純粹是自行發生的。無論你想不想要,它都會發生,無論你想不想要,它也都會停止。你若能開始看見這個過程,可能會很震驚地發現,你的頭腦其實是自行思考的,也是自行停止的。如果你不再試圖控制頭腦,就會注意到思總發生在浩瀚無邊的空間裡。這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發現,因為這告訴了我們,有某種非思想的東西存在,我們不只是自己頭腦裡出現的下一個念頭。
相信自己的念頭、在內心深深相信它們就是真實狀態時,我們會看見這直接導致了挫折感、不滿足,最終導致各種層次的受苦。有這樣的領悟是解除痛苦的第一步。但是,我們必須看見另一件事,一件甚至更為根本的事,不過這份更深層的領悟卻是在我們形成意見、信念,以及概念化能力的許久之後才會到來。為什麼會這樣呢?為什麼我們雖然已經看見頭腦讓我們受苦,卻仍然深深執著於頭腦,而且態度激烈?為什麼我們依然緊抓住這個身分認同不放,有時候甚至會有種是它緊抓住我們不放的感覺?我們會出現這種行為的其中一個原因就是:我們以為自己頭腦的內容物,亦即我們的信念、根法、意見等,實際上就是真正的我們。這是個最根本的幻覺:我就是我所想的、我就是我所相信的、我就是我的特定觀點。要幫助我們識破這個幻覺,就必須看得更深入才行,更深入地洞察到底是什麼東西驅使我們這樣去看世界。
我們到底在追尋什麼?
《多馬福音》記載著一段耶穌說過的話,那是在耶穌去世不久之後寫下的,他說:「追尋者應該不停地尋找,直到找到為止。當他找到了,他會受到擾亂。受到擾亂之後,他會感到震驚。然後他將能統御一切。」這是福音書裡第一句摘用耶穌的話,從許多方面來看,這都是福音書所有的語錄中最震撼人心的教導。「追尋者應該不停地尋找,直到找到為止。」追尋者在尋找什麼?你在尋找什麼?人真正在尋找的又是什麼?對於我們所追尋的東西,我們有各式各樣的名稱,但其實,我們說它是神也好、錢也好、肯定也好、權力也好、控制也好,我們真正追尋的東西就是幸福。我們只顧著追尋這些外在形式,是因為我們以為得到它之後自己就會幸福。所以說真的,無論我們對追尋的目標有什麼說法—神、金錢、權力、聲望等都好,我們真正在追尋的就是幸福快樂。如果我們不是認為自己追尋的東西能帶來幸福,就根本不會去追尋。
在這段話裡,耶穌一開始便鼓勵並指引人們,說追尋者應該不停地尋找,直到找到為止,直到他找到幸福快樂、找到平靜,或者實相本身。而真相是,在實相被清楚地、如其所是地看見之前,人是無法擁有持久的平靜或幸福的。因此,我們首先必須去找出何謂真實、找出自己到底是誰,以及生命的核心是什麼。耶穌鼓勵我們要繼續前進,一再深入探究,直到找到方才罷休。但是其中的挑戰在於:多數人根本不知道如何去追尋。對我們大部分人而言,追尋只是另一種形式的緊抓與獲得罷了,那完全不是耶穌在此所謂的追尋。耶穌指出了一條很久很久以前早已揭示予我們的追尋之道:向內追尋。如果我們真的仔細看個清楚,會發現一切從外在獲取的東西終將褪色、消失。這是佛陀在數千年前就已教導過我們的無常法則。無論是權力、控制、金錢、人,或者健康,你周遭所見的一切皆處於生生滅滅的過程之中。就像你的肺部吸進空氣,接著又吐出空氣,必須要有消退,生命才能有新的呼吸。這就是宇宙法則之一:一切所見的、所嘗的、所觸摸與感覺到的,終將消失而返回它的來處,如此才能再度誕生、再度出現,然後又再度退回源頭。
這段話的第二句,顯示了這部福音書的力量所在:「當他找到了,他會受到擾亂。」這句話指出了大多數人之所以找不到持久幸福的原因,因為大多數人都不想受到擾亂。我們不想讓自己的追尋幸福之路遭遇任何困難,我們想要的其實是有人將幸福放在盤子裡端到我們面前。但是要找到何謂真實的幸福,就必須願意受到擾亂、受到震驚,願意發現自己的假設錯了,然後被抛入未知的深淵。所謂受到擾亂是什麼意思?從任何角度來看,我們又怎麼可能歡迎它或渴求它呢?要了解這件事就必須深入察看自己的頭腦、察看我們所相信的事,以及我們所緊抓不放的思想。我們必須好好研究自己的上癮現象,包括對控制、權力、讚美、肯定,以及終將導致我們受苦的所有事情的上癮。世上這些身外之物,可能可以帶來一些短暫的快樂與享受,卻無法為我們帶來所有人都渴望的深刻滿足感。它們沒有能力探究我們為何受苦這個問題,最終也無法為人類的兩難困境帶來深刻的解脫。
如果有人對你說:「你可以停止受苦。你可以真正地完全停止受苦,就在此時、此地。你所要做的就是放棄你所想的一切,你必須放棄你的意見、放棄你的信念,甚至放棄去相信自己的姓名。你必須放棄所有這一切,那就是你要做的所有事情。放棄所有這一切,然後你就可以幸福,完全幸福,永遠不再受苦。」但是對大部分的人來說,這是個令人無法接受的交易。放棄我的思想?放棄我的意見?如果我這麼做,我就是放棄了我自己!不行!我不會這麼做!
我寧願受苦也不願放棄我的想法、我的信念,還有我堅持不放的東西。這聽來或許荒謬,卻恰恰是多數人的處境,這就是我們多數人抱持的心態。當我們不願意受到擾亂,也就是不願意去發現我們所想的其實並非真實,我們就永遠不會快樂。如果我們不願意去發現我們所相信的其實不是真相,我們就永遠不會快樂。如果我們不願意去誠實探究我們自以為是的自己這整個架構,然後虛心接受自己對自己的想法一直是錯的,也就是我們也許根本不是我們自以為是的自己,如果我們不放開心胸去接受那樣的想法,甚或那樣的可能性,那麼我們就不可能找到終結受苦的出路。
這就是為何耶穌會說,當你開始尋找,你會受到擾。當你變得有意識、變得更加覺知,當你開始睜開眼睛,你首先看見的就是自己竟被迷惑得如此之深、又是如此執著於讓自己受苦的東西。從許多方面來說,這都是最為重要的一步你願意有所覺知嗎?你願意睜開眼睛嗎?你願意錯嗎?你願意看見,自己也許不是站在真相這個立足點、站在實相這個立足點在過生活嗎?這就是所謂受到擾亂的意義。但是受到擾亂不是件負面的事,這個詞在這裡的用法不是負面意義。受到擾亂的意思是:你願意見到真相,你願意去看見,也許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樣。
我們如何彼此往來,很顯然的是,我們確實什麼都不知道。這是我仍是個孩子時所看見的其中一件事:大人的世界有種瘋狂特質,每個人處處在假裝自己真的知道,假裝自己知道事情的真假虛實、假裝自己知道是非對錯,但其實根本沒人真的知道。
然而,這就是我們害怕的事,我們不願意承認沒人真的知道。
我們又一次看見,多數人都極不願意受到這樣的擾亂,但是如果你的苦受夠了,我想你應該受了很多苦,那麼或許你會願意受到擾亂,或許你所受的苦會讓你渴望這片廣大的空間。或許你會願意敞開心胸,承認自己也許和你想像的自己完全不一樣、別人也或許和你想像的完全不一樣,世界也和你從前想像的完全不同。而這個下手之處就是從你自己開始,永遠都是如此,這是一個入口處,因為畢竟這個廣大的內在空間存在於我們之內。
不過,我們總是傾向於從別人開始:「你要改!你改變了,我就會快樂!」
當你願意去玩味這個可能性,接受事情也許和你想的不一樣,那麼我所謂的「廣大的內在空間」將會在你內在開啟:那是一個讓你領悟到自己並不知道的地方。這確實是終結受苦的入口處:你意識到了「你其實不知道」這一事實。我的意思是你其實不知道任何事你其實並不是真的了解這個世界、不了解彼此、也不了解你自己。當我們真的花一些時間看看四周,會發現這是一件再明顯不過的事。當我們看看這個人類所創造出來的世界,看看了,我就會快樂!」「如果環境改變了,或我的工作狀況、我的伴侶改變了,我就會快樂。」而事實上,我們必須從自己開始,但不是試圖「改變」自己,因為如果我們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,怎麼可能知道要如何改愛自己。第一件必須探究的事就是我們自己,探究真正的我們到底是誰。在我們試圖改變自己任何事之前,我們首先要開始認識自己是誰、自己是什麼,因為透過發現自己所是的,我們便踏入了意識的領域,而這能終結不必要的受苦。
所以,就在現在這一刻,讓我們開始深入探究自己吧!我現在坐在一張凳子上,就在這裡當場看看我是誰,但是我真的不知道。我發現自己是個深不可測的奧祕,我發現我可以為自己冠上一個名字,用各種名稱來稱呼自己,也可以編造一大堆描述來形容自己是誰,但其實,這些都只不過是思想念頭罷了。當我探查思想這一層面紗的底下,我發現自己是個奧祕。就某方面來說,我消失了,身為思想的我消失了,身為一個想像之某人的我消失了。我發現的是,如果我真的是個什麼東西,那麼我就是一個覺知的點,正在認知到:我所想的一切關於自己的事都不是真正的我,我認知到:我出現的下一個念頭永遠無法真實地描繪出我。
當你探察思想這層面紗的底下,你發現了什麼?當你敞開自己,迎接某種超越頭腦的東西時,你到底發現了什麼?當你變得沉靜安定,然後探詢,而不貿然跳到下一個念頭時,會發生什麼事?
安靜地問問:「我到底是什麼?」那樣的時刻不是絕對的靜定嗎?你是不是完全覺知到那份靜定了呢?如果我們不進入頭腦,我們是不是很明顯地就是某種廣闊無垠的、不可思議的奧祕與奇蹟,就是個靜定的、寧靜的覺知與意識的點?而在這份意識之內、在這份靜定的空間裡,可能也確實會有許多念頭出現,可能也確實會有許多情緒出現,它們會以我們頭腦所能想像的各種方式來臨,但實際上,
那全是想像。我們怎麼知道那全是想像?因為我們一停止想像,它就消失無蹤了。當我們停止為自己冠上名稱,我們自以為是的自己就消失了,除非我們再度開始為自己冠名。當我們停下來,然後看,顯然存在的只有那個「看」,還有一份覺知的開放空間,其他什麼也沒有,因為下一件事只不過是下一個念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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